6月底、7月初拍摄3位影视幕后的女性创作人时(因为疫情反复,最终没能去到香港拍摄林二汶,由本人提供了照片),上海、重庆都已进入梅雨季节,站在上海老弄堂里影棚的门口、重庆老旧街区公寓的29层天台,脚底都是雨水刚冲洗过的痕迹。拍摄停歇的当口和几位聊天,话题的最后总是会回到,重新坐进电影院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到来——即便是离电影最近的人,她们也无从知晓这个回归的日期,都在猜,在等。只能等。
等待的日子里她们都没闲着。
年底《南方车站的聚会》之后,制片人沈暘的“聚会”似乎就没停过,每天依旧被各种线上、线下会议填满,都是关于接下来的电影。“都挺难的。”聊天时这句话说出之后,大家都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猜测着,“快了吧,应该就快了。”其他的安慰再说不出口。
疫情期间电影院没有电影上映,作为在幕后为电影创作音乐的人,林二汶一直在思考“除了尝试满足心中一股热情,还可以为社会做点什么。”于是包揽词曲写了一首《爱在人间》,歌里唱道“伤心后总有明白的一天,请你记得还有爱在人间,只要你相信,你愿意相信就看见。”林二汶觉得“全球一起面对同一个问题,我倒觉得这种感觉很united。”既然控制不了,不如接受现实的任何一种可能性,把焦虑的时间留给自己去做内心真正想做的事,这样才不算虚度。
余静萍掌镜的《彷徨之刃》也已经在重庆开拍近一个月了,重庆一直下雨,拍摄的时间一直在调整,见到彼此时已经是7月3号的晚上,在剧组所住公寓的29楼天台,她穿着T恤、牛仔裤和夹脚拖鞋赶来,担心我们等太久,导演叫吃饭她没去。前期沟通拍摄时她回复过来几乎都在凌晨,刚收工的时间。这样的忙碌要再持续一个月,甚至更久。
作为电视剧编剧,疫情来临似乎对秦雯没有太大的改变,反而有更多时间可以安静地工作了。但正在操作的电视剧《流金岁月》的拍摄依旧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她也少了去电影院观影的乐趣。她其实更担心的是朋友中那些电影工作者,他们的焦虑可想而知。“希望他们能够安然度过这个困难时期,希望早日看到影院开放,人流回归。”
被隔离的这个夏天,或许让我们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名义去思考、回忆、怀念很多过去日常生活里未曾缺席的东西——这些东西被我们“误以为”会长久存在,一直陪伴。它一如这期封面人物周迅口中的与父母相伴的时光,也一如今天暂时远离我们的影视剧。但感谢她们——沈暘,林二汶,余静萍,秦雯,让我们离影视回归更近了一些,也请以年夏天的名字,记住她们。
沈暘:潜行
独立制片人、策展人
刁亦男的《白日焰火》和《南方车站的聚会》,毕赣的《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还有章明的《冥王星时刻》、李霄峰的《少女哪吒》、张秉坚的《东北偏北》。这些电影大多在国际电影节上收获佳绩,受到影迷喜爱。沈暘在其中,或是担任监制,或是担任制片人。
要识别这些电影,她成为这背后很重要的一个标签。
在电影背后
沈暘是独立制片人,过去在上海文广集团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里担任上海国际电影节业务副总监,负责电影节的很多项目筹划。因为电影,大家很自然地会为她的工作增添一种滤镜。她也因此费了些口舌来为自己去魅,更理性地陈述自己。
从大学本科到研究生,学的都是电影相关——电影史和电影理论。毕业之后沈暘去了上海文广集团。直到她碰到当时筹资困难的《白日焰火》,成为《白日焰火》的监制。年年初,《白日焰火》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
“作为一个国际电影节的主办者,要带着影片去参加另一个电影节”——这不符合她对自己的职业要求。在这个时候,她辞了以前的工作,成为了独立制片人。
在沈暘身上有一种反差。电影公开活动中,她有时候会和主创一起公开露面,从她的眼神、选择的服装以及整个人的状态就能看出她作为制片人的坚韧和立场,但一听到她讲话,她的叙述和声音意外的温柔,但又不妨碍她贴切叙述,叙述有物。
一点点拆解她个性当中的特质,你能明显感受到她就该做制片人,做那些值得拍出来的电影的制片人。
离开一个稳固的、发展很好的事业单位,去为电影创作者服务,在当时面临选择的临界点上,这是一个被动的选择,又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
黑色连体裤、金属扣腰带均为EDITION
悲观主义者的救赎
年6月,她作为艺术顾问经历了又一部电影的杀青。这部电影由双雪涛同名小说《平原上的摩西》改编,刁亦男监制,张骥导演,周冬雨、刘昊然主演,从故事基础到演员阵容都备受期待。因为突发疫情,《平原上的摩西》的制作经历延期、重启,终于在春末夏初拍完,这成为沈暘最近的感动。
她试着描述这种感动是因为什么“:在剧组,大家的目标特别一致。每一个人都特别纯粹、可爱。尽管电影的上映时间不确定,但电影的拍摄周期是明确的。这构成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空间,大家短暂地在这里相聚,虽然短暂,但又可能因为一部影片永远地黏合在一起。”
《白日焰火》之后,沈暘和刁亦男导演保持了持续的合作。不仅是他们,曾经参与电影的演员们与主创们也不断地回到电影中继续与他们合作。沈暘像是黏合剂,在她参与的其他导演的电影里,也能看到演员和主创间的互相串场和连接。这种黏合不仅限于电影字幕里能出现名字的主创,还有剧组最基层的工作人员,大家都相处得很好。
她反对剧组里的三六九等。事实上,那常常是默认的状况,剧组像是小社会,而且因为离名利太近,等级观念越发明显。对此她是反感的“:我一直对制片部门说,一个好的剧组,一部好的电影,一定是从尊重每一位工作人员开始的,大家都是平等的,这点我特别感谢老刁(刁亦男)。我们俩在这方面特别一致。”
比如最基本的住宿,有些剧组会给导演、制片人、演员、主创订不同等级的酒店。但在她这里,除了需要保护演员的造型和隐私而特殊安排酒店,导演、主创、制片都跟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同吃同住,这样还有利于创作上的讨论。拍摄期间逢年过节要发礼物,每个人都一样,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岗位的工作人员。
这造就了一种真切而具体的相处方式。以至于《南方车站的聚会》拍完以后真的就像是一场聚会,大家都有很深厚的情感。包括主演胡歌——“老胡跟电影里演飞车党的那些非职业演员的关系也处得特别好,大家在一起很开心。彼此开诚布公,有着非常舒畅的沟通。”
她所经历的几个电影剧组的工作人员经常会告诉她,他们在“这个组”的感觉和在别的组不一样。沈暘知道这句话的意义,他们受到了尊重。
在年4月底《南方车站的聚会》开机的时候,几乎是前后两天,沈暘先后收到了《地球最后的夜晚》和《冥王星时刻》入围戛纳的消息。按理说这应该是更让人激动的时刻,但她反而心里感到很平静。
这是属于一个悲观主义者对工作高光时刻的定义。沈暘说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每部电影的设定都是必须要成功的,当别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美好的结局,沈暘总是等待着另一只靴子掉下来。
“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这是她为自己创造的诙谐口号。“电影是必须要成功的。”这样的设定注定成为一场救赎。在她身上,事情具有了一种宗教感。“你必须是非常坚韧的。你得有责任感。你必须能够面对一切困难。”这是她对一位制片人应该具有什么样的品质的定义。“像是一种宗教意义上的救赎。你在做的是你自己所必须承受的。某种意义上你就是在完成一种责任。”
在通用的价值里潜行
离开电影节工作的最初两年,每到上海电影节举办前的5月份,她还是会惊醒。评委名单、论坛嘉宾、活动主题等,总是害怕有什么任务没有完成或徒生意外。这种心情成为一种生理记忆。
从工作类型上看,电影节的工作和独立制片人的工作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也认同这种判断,两种工作“都是在特定的时长里完成一个规定的任务。通过媒体曝光,任务被置于公众的眼皮底下。就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头,去考验你的坚韧和应变能力。”
在成为独立制片人之后,她遇到过电影要开机了,投资人跑了,自己却要面对剧组里所有人的状况。这种像噩梦一样的场景真实出现过。艺术电影的难处比商业电影更甚,所以聊到给予她很多电影帮助的上海、聊到投资人,沈暘打心底里感激。
对沈暘来说,工作的意义就是“不断发现更高的坐标,不断自我更新、自我进阶的过程。”这个意义的标尺是通用的。在她看来,做电影节是做平台,做项目是做终端。而她鼓励团队时总说:“好的独立制片做到一定程度,就是应该把自己变成一个平台。”有一天,也许沈暘会离开电影,去做其他的事业。
比如她一直喜欢的公益事业。比起电影,它离名利更远,更简单。在沈暘的尺度里,事实上,这些工作都可能是同一件事。而简单,纯粹,这才能让事情做成,让事情产生意义。
什么驱使她去迎接电影制作过程中的阵痛?这是一个难以描述清楚的问题。意义的标尺是重要的驱使,纯粹的状态可能也是一种驱使,偶然地或是必然地去做了电影。接受了这个任务,于是就沉下心来——潜行。
正如沈暘说的,“潜伏的潜,行进的行。有这样的心态,你才能真正成就一件事。”
白色立领衬衫TAOARYWANG
黑色长裤、鞋子均为沈暘私物
M.C.:什么样的人能成为你真正的朋友?
我是一个特别容易信任别人,甚至信任陌生人的人,有时候往往见过一面,见对方是性情中人,就不太会设任何防备。当然教训也一直不断,但是屡败屡战。信任仍然是我觉得跟人相处最重要的因素,也是一个制片人应该具备的,你必须放开、甚至放下自己。
M.C.:你觉得一个人的长成最重要的知识摄取是什么?
现在是一个互联网特别发达的时代。成为“知道分子”已经不重要了。我还是认为我们今天聊到的文学和哲学是特别重要的养分。在我的认知体系里,哲学是认知世界的一种方法和通路。文学是对哲学这种认知经验的拓展,它是认知的一种能力体现,它们两者是一种互文关系,同时也是互相推进的。
M.C.:你对上海有非常特殊的感情吗?觉得上海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每次长途飞行落地,总是感慨上海是最好的城市。这种好,不仅因为这里有你成长的背景,还因为这个城市有种自知力和优雅的更新能力。为什么说优雅,因为很多变革往往伴随粗糙甚至野蛮,但上海这二十年的更新更多是一种自觉且自律轨迹上的更新,因此姿态是优雅的。
M.C.:你是影迷吗?
电影对我其实没有那么深的吸引力。相对于电影我更喜欢文学、美术和音乐。这些都是你完完全全可以跟它们独处的。某种程度上,好莱坞的电影或者美国的独立电影跟美国的文学有很多一脉相承的地方。但美国电影又远没有美国小说那么宽广。我经常推荐电影创作者去看美国、英国的当代小说。它们既是现实的投射,创作者又跟现实景观保持着距离。但现在更多人沉迷于媒介呈现出来的景观社会。真正好的创作者跟景观社会是保持距离的,他们能在嘈杂的环境下用创作抵抗日常的平庸、在创作中爆发生命力。
余静萍:隐身在镜头背后的人
摄影师
灰色T恤余静萍私物
年5月6日,举办了39届的香港金像奖第一次取消了颁奖典礼,在线上揭晓奖项。电影《少年的你》的主创们分布在北京、上海、香港和台北,挤在一个